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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因果相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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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花老爺與夫人夢中相見,二人如回青蔥年少,金風玉露初次相逢,便擦起相愛的花火,非卿不嫁非你不娶。花老爺正在仙境般的美夢中馳騁飄蕩,眼前驟然一黑,花夫人一棍子招呼來,打不解氣,又將他罵得寒毛倒豎。

“奴家嫁與你十多年,孝順二老,日日親手伺候,風雨無阻從未有過一日懈怠。二老看不見奴家上下打理,反倒是在親朋好友街坊鄰裏前抱怨奴家心腸歹毒頻頻對二老惡語相向,私藏金銀救濟娘家,還不許你納妾開枝散葉。你固然信奴家無辜,卻礙於孝悌名頭,乃至奴家病重二老為防病氣骯臟汙穢,叫你送奴家走,奴家也認了。可你為何心狠手辣,放任賤奴謀害結發之妻!”

花老爺飽讀詩書出口成章,上可如言官當朝覲見,下可文縐縐譏誚各路人士,原本夫妻恩恩愛愛,哪裏受過妻子謾罵,當即暈乎乎不辨東西。

花夫人邊哭邊訓,兩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奴家只有一子,是沒能叫你兒女饒膝,總是為你花家血脈著想,叫你納妾分明是你不肯。而今為何全賴在奴家身上,今日若是不會得恩公爺相救,奴家已經魂飛魄散冤死在你花家手裏了!”

花老爺好不容易從夫人口中得知來龍去脈,覺得必是他夫妻二人伉儷情深感天動地,驚動月老上蒼,這才叫鬼神下界相救,好叫他洞徹是非,懲惡奴,揚善妻。他雙眼閃著智慧之光,幾乎看見了自家門楣如皎月熠熠生輝,天下之人無不瞻仰,在史詩上留下震撼一筆。

當下,夫妻二人各替對方擦幹凈夢中眼淚,花老爺又再三叮囑夫人快些回去,莫要錯過時辰以免陰陽兩隔,切忌裝作什麽都不知道,萬不可打草驚蛇,其它則放心交與他來處理。

花老爺於夢中驚醒,汗流浹背濕了雪白裏衣服,雙手胡亂一摸,竟然在床上摸到一件女子的舊襖,豈不就是夫人夢中告知的罪證!果然是冥冥之中得鬼神相佑,花老爺跌倒在地,不顧狼狽連磕了三個響頭,口口聲聲敬謝天地鬼神。

待得仆人伺候好花老爺穿戴,便有人通傳點翠來了,花老爺傳她進來,這惡奴果然痛哭流涕說花夫人殯天。一眾仆人忙不疊哭成一片,好在主人面前表忠心。

花老爺不作聲色聽完點翠敘述,說夜深不得擾民,叫一眾仆從不要過分喧囂,暫且隨他去客棧將主母接回來再做處理,又再三感謝點翠盡心盡力照顧主母,安撫好殺人兇手。

趁人不備,花老爺招來最忠心的仆人,叫他帶著罪證前去知縣府邸報案,一再囑咐加快速度,這事關乎太州名聲,十萬火急不容有誤。

花老爺已經準備將鬼神之事寫書宣揚稱讚,知縣知道這是流芳千古之事,定然不會懈怠。

匆匆趕到客棧,叫醒掌櫃等人,掌櫃的見花老爺痛失愛妻之餘依舊不忘愛民如子,溜溜的馬屁便順勢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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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眾人在沒有驚動其他人地情況下進了客房,見明明已經歸西的夫人竟然整理好雲髻款做床邊,平靜如水。雖是浩瀚夜深,門外燭光照耀進來,花夫人似乎年輕了十歲,風姿綽約,五分似鬼,五分驚人。

眾人驚慌失措,以為夫人回光返照,唯有點翠心知肚明,佯做慌忙,將自己的恐懼隱藏在諸多人之中,走得一步且算一步,祈禱觀音菩薩保佑,莫叫人發現她的秘密。

不久知縣帶著罪證趕來,點翠畢竟是深閨怨婦見識短淺,花夫人死而覆生,明明沈入泔水桶的舊襖竟然不燃汙漬出現在眼前,點翠想不明白,還以為夫人是化為厲鬼報覆,半瘋半傻之下全招了,義正言辭職責老爺不念同床共枕的恩情,夫人放任她被淩辱不聞不問,在外人看來和善的花家老夫婦其實只在人前為人,改商賈發跡為詩書禮家,為商不仁,心狠手辣,與官府沆瀣一氣,殷實浩蕩的家產實則每一文都是欺騙百姓血汗錢所得。

花家自家那點不足為外人道的事,花老爺立即叫人堵住點翠的嘴,全當點翠失心瘋。

花老爺對花夫人一見鐘情,二十年來深情依舊,當年一來苦於身份不符,二來礙於年輕人的面子,故而隱瞞家室,時間愈久,光陰棉長,謊言便做現實。生活平淡,不是沒有痕跡端倪,只是已成為彼此約定誰都不去觸碰的禁忌。

如今花老爺和夫人夫妻恩愛,維持二十多年一度承諾的清風霽月,銅臭腐朽徹底褪去,除塵如新,在無旁人時,兩人日夜沈靜於年輕時的風花雪月。

知縣對花家知根究底,多次為討好花家從外地請名醫為花夫人治療,名上是為治療夫人誕子的後遺癥,實則治療花夫人的無根無由,永遠走不出的花季歲月。不過往事既過不提,花家夫妻感鬼慟神,在他任職內竟有這等普天同慶的奇聞異事,左右於名聲百利而無一害,他便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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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事了,即將功成拂衣去,已是拂曉時分,窗外雞叫晨光漸盛,口口聲聲不擾民,還是在即將終了故意驚擾來往客官,有模有樣宣布展示。畢竟不是本地人,只在太州流傳不夠,還得靠人來人往流傳各地。客棧內上下都知道了,還是沒擾得了屋內酣睡的居同野。

沈吟夜深被吵得頭疼,心煩意亂故意不醒,心疼身下人,便捂了居同野雙耳,默念論語離騷免得欲火難平,直到吵鬧漸漸平息他才沈沈睡去。

天明時分居同野驟然驚醒,看著沈吟睡得正深,竟然叫他莫名害怕起來。他太相信昨晚是真的了,雖然醒來後一切征兆都在告訴他那不過是場虛幻無垠的大夢。他小心撥開沈吟搭在他胸前的手,匆匆穿衣出門。

清晨總是有種駭人的冷清,居同野打了個寒戰,輕輕扣響隔壁房門。

久久無人搭理,如果裏面有人,也早該被吵醒了,總不可能在這麽早退了房。

居同野嘗試一推,那少年睡覺竟然也不知閂門?客房裏比外面還冷靜,床鋪疊得整整齊齊,一股幾日未被人涉足的泠然傳來,確實不曾被人住過。

居同野大腦空白,慌忙下去找到櫃臺,中年賬房筆直地站櫃臺後熟練地劃撥算盤。

昨晚花老爺賞了客棧一筆不菲的銀子,掌櫃的給大家分了分,賬房懷著大好心情哼著艷曲。開門迎客,無論他們開客棧的,還是青樓妓院,都是打開天窗廣迎四海之客,來著不拒,還會刻意記著客人的臉和職業。

賬房知道居同野是跟著一個微服的官員來的,兩人同宿一間房,可見關系之好非同一般,說不得是過命交情,自然不敢糊弄得罪,忙問:“客官大清早有何吩咐,可是要送早點上房。”

居同野習慣旁人對他兇神惡煞或是不理不睬,賬房忽的如此客氣反而叫他一時難以適應,看著他的期待,居同野只得硬著頭皮詢問住在隔壁的那三人。

賬房一楞,即道:“客觀是不是記錯了,那間屋有幾日沒人住。”

居同野不信,活生生的三人難不成還有假?當時沈吟也看見了,沒道理平白無故消失:“你再想想,一定是你記錯了。”

賬房便鄭重道:“官爺,小的沒有記錯是因為小店兼貨棧,上一位住那間屋的是個皮貨商,他剛收的皮子小的瞧得特別好,給家裏老娘買了塊。”

居同野皺著眉瞧著他說得真真切切,心裏依舊堅信他在撒謊,明目張膽的撒謊無非是因為那書生叮囑過,他們三人都有大神通不想叫人打聽到,無可厚非,他便擺了擺手不再作答。

“客官要不是點吃食?包子、豆漿、稀飯……客人想吃的都有。”見人要走,賬房忙喊道。

掌櫃的經營有道,要求所有人都盡心伺候每一位客官,噓寒問暖熱忱倍至,拿出如同他一般對待家中癱瘓在床老母的態度。世上有人嫌父母窮困棄如敝履,有人對父母吆五喝六一大把年紀還要幹這幹那米都不敢多吃一粒,也有掌櫃的這種一心一意讓人佩服的真孝子。因而難怪他家客棧受南來北往客人歡迎,也有其他家掌櫃心懷嫉妒,明裏暗裏使過各種手段,卻總沒能把他打倒,在太州獨樹一幟。

居同野目光呆滯,轉身又看見昨日投宿時招待書生三人的小二。那小二正是被沈吟好好教訓過的一個,見到居同野便誠惶誠恐,渾身只剩下打顫,那額頭對地面親切備至似的,拼了命地朝下磕。

始料不及,大堂內稀少的人紛紛看過來,居同野被人看得面紅耳赤,強行將起小二拉到門外去。

沈吟昨日耍威風拿平頭百姓撒氣,客棧內都知道居同野是跟著官來的,眼見居同野威風八面欺辱平頭百姓,竟無一敢出來打抱不平。

小二哆哆嗦嗦跟著居同野來到屋外,居同野一松手,他竟又跪下來,居同野眼見再三呵斥也無用,他不算是莊稼人,老實本分是寫在骨髓裏改不掉,哪怕如今被沈吟擰的歪曲八扭,被人這麽一跪還是受之有愧,陡然有了想跑的沖動,好像奸淫擄掠偷搶拐騙一個不留神全給犯了。

於是居同野只得又硬著頭皮問了一次,小二哪裏敢隱瞞,上下牙打顫:“小的昨天沒見過那三個人,也沒帶他們看過房啊。”

一站一跪,居同野竟然有種居高臨下俯視施虐的快意,賬房撒謊他無可奈何,但這人當時的確是帶那三人看房,不可能弄虛作假。他第一次見冬冬少年等三人時,這人還朝外張望了一眼,不可能看不見他,這種睜眼說瞎話的行為配上曾經高高在上欺辱他的行為的,倒是讓居同野想把小二腦殼撬開看個清楚。

“不可能,昨日你帶他三人看房時,也看見了我!”居同野怒道,深吸一口,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

小二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想起昨日得罪他之事,莫不是這位官爺借此機會發昨日的火?忙不疊又是磕頭又是哭求,眼淚鼻涕一把,並拿家中妻女起誓,確實沒有此事。

威武書生和如花美玉的少年,還有個天真的半大孩子,這三個人每一個都如沈吟一般,是朗朗夜空中妖嬈耀目的啟明星,熠熠生輝,只要出現在世人面前,必能叫人印象深刻。

居同野心腸軟了下來,盡力溫和道:“還有個八九歲白白嫩嫩的小孩子,臉蛋是紅撲撲的,近來可有人帶著這麽個孩子來投宿?”

小二趕緊搖頭,這人貌似正經恐怕是個腦袋不正常的瘋子,他怕遲一刻腦袋和脖子分家,妻女沒人照顧:“沒有,沒有,好些日子都沒人帶孩子來投宿了。官爺小的說的句句屬實啊,您老隨便找個人問問,都能證明小的沒有說半句假話。”

不怕不講理,就怕人發瘋,小二心裏悔之晚矣,怎就如此最賤逞一時口舌之快惹惱了官爺!

居同野一時恍惚起來,這人的話也不像摻假,一個二個信誓旦旦,假的只能是他。從他醒來之後,所有的一切都在說明是他做夢,那三人是他夢中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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